Sunday, December 4, 2011

宇宙的精灵 #1.3



话说维恩1895年闹意见离开了研究所,这个所一下子就失去了顶梁柱,像掉了魂似的。事有湊巧,所里一个科学家鲁本斯(H. Rubens)正好是普朗克的好朋友。当时普朗克在热力学研究领域已经是声名赫赫,因此鲁本斯很自然就想到把他请来作理论顾问。而普朗克呢,也正在致力于热辐射的研究,现在全世界最好的热辐射实验室向他开放,那不是瞌睡碰到了枕头吗?好事儿!一拍即合。

普朗克对维恩的公式第一眼就不爽。他可是根正苗红的知识分子,走的是牛顿以来的经典路线,公理方法。维恩的公式则是用经验方法拼凑出来的,看公式里的两个常数就可以知道。要知道,在科学体系中,任何一个常数都是一个上帝的秘密,只有推导出来的东西才是属人的。普朗克用经典方法把维恩的公式重推一次,形式上很漂亮,但效果不行。维恩模式和瑞利—金斯模式的沦陷把普朗克推到了一个绝境。

黑体辐射!基尔霍夫提出的这个问题跟普朗克的年龄几乎一样老,普朗克本人也为它从小普熬到了老普。咋就这么难捏?普朗克和他科学界的同仁们把牛顿武器库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器通通用上了,楞是攻不下这个城堡!拿着维恩和瑞利两个方案,就像相对象的老光棍拿着两张玉照——这个相貌挺好,但身材丑陋;那个婷婷玉立,芳容却惨不忍睹。唉,真是急死人呐!

常言道狗急跳墙猫急上房人急上床,到了1900年这个当口,熬不住的老普(42岁啦!)就打算“孤注一掷”(普朗克原话)啦。就是说,放弃一贯坚持的严密推导的经典路线,anything goes(什么都行)。手头不是有两张玉照吗?拿到电脑上PS一下,把这个的头接到那个的身子上,搞一个人造美女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老普真就这么干了。他使用所谓数学的“内插法”,把两个公式很机巧地拼接在一起,使得在短波范围,维恩干活而瑞利歇着,一到长波范围,维恩又会自动通知瑞利换班。PS来的嘛,所以这是一个半经典半经验的公式——

  u = Cλ5/(ee/λT-1)

普朗克是在1900年10月19日在柏林物理学会上提出上述公式的。还是“近水楼台”之利呀。翌日清晨,好友鲁本斯就庆冲冲地跑到普朗克家报喜——处处都与实验结果符合得相当满意!实验继续进行,研究所的同事们也有过虚惊,但最后都发现是计算错误所至。再接下去,做得越精密就符合得越好!(图1.4)



图1.4  维恩、瑞利—金斯和普朗克黑体辐射公式与实验的比对一目了然。按说公式的实践效用,维恩的与普朗克的无本质区别,维恩也可能成为量子共和国的孙中山。区别仅在于,维恩没有发现自己公式的物理意义。按说瑞利—金斯公式如此大的实验误差,根本不该在科学史上留下爪印,但他们使用的方法是最符合科学审美的,所以大家会为这个公式的失败而痛心疾首。看来科学家们都是“重色轻友”的。呵呵!




捷报频传!可是普朗克却高兴不起来。忠贞不二地辛勤耕耘了六年却一无所获,放纵一回就生下了这聪明漂亮的孩子,他的亲爹到底是谁,俺又怎么给他报户口呀?现在普朗克捧着这成功的公式,却莫名地生出缺乏归宿感的惶恐。普朗克毕竟是理论物理学家,他的使命要求他必须为这个公式找到在物理学的公理体系中的位置,发现这个公式的物理学意义。

普朗克一生中最具划时代意义的工作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这项工作,用普朗克自己的话说,是花掉了他“一生中最紧张的几个星期”;而这项工作成果的重大影响力所及,如果一定要加个期限,到今天为止至少可以说110年。

从公式的字母缝隙挤身进去,就遭遇一个阴森恐怖的鬼域。在维恩峡谷,积郁着最厌恶“分子”和“几率”之类的异味,让人的心脏骤跳骤停,欲死还活,乍活又死。登上瑞利山麓,连续性的馨香沁人心脾飘飘欲仙。可没几步突然脚下一空,以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的加速度向一个无底深渊坠落、坠落、坠落!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忽然一片祥云飘来轻轻托起,心率又恢复了踏实和平稳。多么熟悉的味道呀,亲人呐,恩人啊!咦?不对,风起的青萍之末竟是昔日避之惟恐不及的间断性河谷……

在这个神秘山谷中游历了一番,惊梦醒来发现手中攥着一只魔瓶,揭开盖子,只见一缕青烟,幻化出一个小精灵——

e=hv

多漂亮一个小精灵呀!窈条曼妙,婀娜多姿。e就是本书主人公的名字,普朗克称之为“作用量子”( Quantum of action ),现在我们昵称她为“量子”( Quantum );hv就是量子本身;h是“普朗克常数”, 等于6.626×10 -34焦耳·秒,一个很小很小的量;v就是我们已经熟悉的频率。

普朗克发现,能量的吸收和辐射,不是连续不断地,而是一份一份分立地进行的。能量分割的的最小极限,就是这个hv。每一份量一定是hv的整数倍。为了使这个假定成立,普朗克发现,必须引进之前他十分厌恶的波尔兹曼的分子假设和统计方法。他假定在辐射体的表面,包含着像振动的小弹簧一样的“振动分子”或“谐振子”,这些谐振子只能吸收或发射一个个的能量包。

就像吃馒头,你可以吃一个,两个,三个,N个。你说来半个,两个半,对不起,我这馒头掰不开,刀砍斧剁也分不开。当然馒头有大有小,取决于频率(v)的高低,高频的馒头就大,低频的馒头就小。饭量大的可以吃大馒头,饭量小的可以吃小馒头,但你千万不要说吃半个。

维恩倒是知道馒头要一个一个地吃,但不知馒头有大有小。在高频端吃大馒头中间歇那么长时间正合适,到低频端吃小馒头还这么歇就吃不饱啦,因此就出了“红外事故”。瑞利和金斯不懂得馒头要一个一个吃的道理,在低频端连续吃小馒头还勉强杠得住,在高频端还这么干就撑死啦,于是就发生了“紫外灾难”。

像是挺有道理,但这种跳跃式的能量变化听起来怪怪的。就好比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会从摄氏40度降到0度,上班时你就会带上几件衣服,因为你相信气温会从40度经过3938直到21最后才到达0度,所以有机会一件一件地加衣服而不至于感冒。但普朗克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气温会在某一瞬间,没有任何中间过程,直接从40度跳到0度。那我们就只好在40度的高温下穿着棉袄等待这一恐怖时刻的到来。(这得感谢普朗克,他给出的h非常小,如果h足够大,情形还真会是这样)

普朗克不是愤青,也不是一个爱标新立异的人,但也是被逼无奈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多少年后,普朗克在总结当年的心态时说,我是一个性情平和的人,不喜欢吉凶未卜的冒险。但社会上和科学界都很需要这么一个公式,而且我自己被折磨了整整六年。科学嘛,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所以除了热力学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我打算牺牲任何一条我原先信以为真的物理学定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黑体辐射的新公式拿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1900年12月14日

本来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与其他天拥有着同样的长度,却由于普朗克这一豁出去,就被赋予了伟大的深度!1919年由量子理论先驱者之一的德国物理学家索末菲提议,把这一天定为“量子理论的诞辰”。

这一天,普朗克在柏林物理学会上宣读了论文《正常光谱能量分布律理论》,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出一个革命性的结论:

整个计算中最为关键的一点——能量是由确定数目的、彼此相等的、有限的能量包构成的

呯!在静谧安祥的牛顿夜空,响起了反叛的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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