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基尔霍夫不仅给普朗克留下一个教位,还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不过不是一笔可以立马花出去的现钞,而是一根打开一个蕴藏无限的宝库的钥匙。也不直接是这根钥匙,而是藏着这根钥匙的一个问题——“黑体辐射”问题。这话有点绕。
“黑体辐射”?我们首先弄清楚这里的“辐射”。这说的是,任何有温度的物体,都会辐射出一定频率的电磁波;而根据热力学第三定律,绝对0度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可以说任何物体都会有电磁辐射,这种由物体温度决定的电磁辐射就叫热辐射。
接下来我们将不断地跟“电磁”、“光”、“辐射”、“波动”这些东东打交道,所以这里稍微说开一点。这么说吧,正如我们生活在空气中,但谁也没有见过空气一样;“电磁辐射”也是像空气一样是我们生活于其中却基本不谋面的一个朋友。电磁辐射的范围很广,从无线电波,红外线,到可见光,紫外线,X射线等等都是。
描述电磁辐射常常要使用三个概念:光速(c),波长(λ)和频率(f,但在我们故事的当时用的是υ)。所有的电磁辐射的传播速度都是光速,即在真空中每秒30万公里。这三者的关系是:光速=波长×频率,即c=λf(λ是个希腊字母,国际音标[lambd],国语湊和念作“兰布达”)。如果我们把光速比作电磁波1秒钟要走的路,就可以把波长比作步辐,频率比作1秒钟要走的步数。迈的步子小(波长短),要走的步数就多(频率高),反之亦然,所以波长和频率成反比关系。
再回到“电磁波”或“电磁辐射”这个概念,我刚才说“基本不谋面”,因为波长在0.7微米(μm)~0.4微米这一段的电磁波我们还是可以看见的,这就是可见光。只不过可见光在电磁波这个大家族中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成员。
比如说你有37度的体温,这时你发出的辐射,在月黑风高之夜我是看不到的。但只要有个红外镜(现在军队里已经有了),就可以看到红红的一团物体在翻墙入室。那是因为你身上发出了红外线。再比如你的身体是用钢铁做成的,我把你加热(就像铁匠铺里烧铁),加到一定温度你就会发出红光,这时我就可以用肉眼看到了。继续升温你就会渐次发出黄光、白光、紫光,再热一点你发出的紫外线我又看不到了。在可见光中,红光是波长最长的电磁波,紫光是波长最短的电磁波。
再说“黑体”。物体不仅辐射电磁波,同时也接收电磁波。接收到的电磁波,一部分吸收掉了,一部分反射掉了。一般说来,颜色浅的物体吸收得少反射得多,颜色深的吸收得多,反射得少。这就是冬天穿深色衣服,夏天穿浅色衣服,在微弱的光线下,我们看得见浅色的东西,看不见深色的东西的道理。“白体”和“黑体”是物理学家构想出来的二种理想物体,前者是完全反射而不吸收,后者是完全吸收而不反射。
大家都有点烦了吧?调整一下心态。看过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吧,大半时间都是人物之间的无聊的对话和琐屑的活动,但你必须注意这些细节,因为“惨案”就蕴藏在这些细节中,并且这就是我们破案的线索。
“黑体辐射”是基尔霍夫于1859年提出的一个问题,假想存在着一个对入射的辐射全部吸收而完全不反射的“黑体”。为什么要提出这个概念呢?这是科学研究的一个很重要的方法——理想方法。在现实中,总是各种因素纠结在一起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这就是我们哲学教科书里讲的“普遍联系原理”。但在普遍联系的条件下是产生不了物理规律的,科学研究必须切断这个普遍联系链,只保留我们所关心的因素,研究它们之间的作用机制,找出普适的运动方程。在我们这个例子里,由于现实的物体都是既吸收又反射的,所以辐射既跟物体的温度有关,又跟物体的材质有关,而我们关心的只是温度与辐射的关系。
比如我们测到一个物体辐射的能量和频率,就一定是由两种因素构成:一是物体温度的贡献,二是物体反射的贡献。但如果存在着一个“黑体”情况就不同了。外来的辐射全部被吸收而转化为物体的温度,物体反射的贡献没有了。这个物体的辐射就只与物体温度有关,而与物体的材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那么我们就可以单纯地研究温度与辐射(能量与频率)之间的关系,找出普适规律。
这大概属于祖利教授(小普的导师)说的牛顿体系中需要填补的“不重要的空白”。但这个问题后来变得“重要”了起来,倒不是问题的解决能给老祖宗脸上增添什么光彩,而是问题不解决已经成了牛顿体系的“灾难”!
前面我说“黑体”是一种“理想”的物体,到十九世纪末它就变成了现实。科学家设计出一叫“空腔”的实验设备,实际上就一密封的箱子,内壁涂成黑色,开一小孔接收外来的辐射。这么个箱子,就算一只苍蝇飞进来也难以飞出去,入射进去的辐射,在反复的反射过程中就基本上都被吸收了,还能从进来的小孔再反射出去的就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图1.2)想一想,白日里从远处看去大楼上黑洞洞的窗户,就是这个“空腔”原理的作用。这就给黑体辐射理论提供了检验的客观条件。
图1.2 光线从小孔射入后,通过腔壁的反复吸收,不再能从小孔逃逸出来,故可用空腔代表理想的“黑体”。
空腔的设计思想是德国帝国技术物理研究所的科学家维恩(W. Wien)于1895年提出的。这东西想出来不易,做出来却不难,很快就可以进入使用。可是这时维恩跟新来的所长合不来,一拍屁股就走人了。维恩是个东普鲁士农场主的儿子。当时德国这种工商化的农场主史称“容克地主”,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开发商”,暴发户一类。本来维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可以很滋润。不过碰到了经济危机,加上他自小物理天赋就好,二者的合力就把他推上了物理学家的道路。在研究所里,他是理论和实验俱佳的业务骨干。
维恩跟新所长的恩怨咱管不着,空腔造出来了总要找个方案来做实验呀。实际上辐射规律是德国迅猛发展的钢铁和化学工业急需掌握的,所以辐射公式当时已经有了N多个。比如维恩在1893年就提出过一个。他的公式是以分子假说为前提推导出来的,长的是这个模样——
u = b(λ-5)(e-a/λT)
(其中u表示能量分布的函数,λ是波长,T是绝对温度,e 是自然对数的底,a,b是常数。)说过了,看看模样就行,不必去深究。
近水楼台先得月,尽管维恩已经离开了这个楼台,但人走茶不凉。就先试这个。维恩的前同事们把空腔加热到800-1400K,所测波长为0.2-6μm,得出的能量分布曲线与维恩的公式十分吻合。维恩大获成功,因此这个公式名噪一时。
但也就“一时”而已。很快,他们的测量往长波方向扩展到8μm时,发现理论与实际开始背离,而且温度越高背离越严重。咋回事捏?这个公式在短波方面挺管用,长波方面不行。长波,即比红光波长更大的辐射,所以我们可以称维恩公式是出了点“红外事故”。
很快,两位英国物理学家瑞利(Rayleigh)和金斯(Jeans)又从另一个途径(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的能量均分原理)推出了一个“瑞利—金斯公式”,这个模样——
u = 8πυ2kT / c3
(其中υ是频率,k是玻尔兹曼常数,c是光速)。
挺好!实验一比对,“红外事故”给解决了,长波方面很符合。可就是顾此失彼,短波方面又不对了。再把公式找回来看看吧。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内行看门道,外行听热闹吧。看这个式子,分母项的光速的3次方是个不会变的常数,问题是分子里的那个那个频率(υ)。我们知道频率是波长的倒数(波长越短,频率越高),当波长趋向于无穷小时,频率就会趋向于无穷大,也就是能量密度(u)也趋向无穷大。(图1.3)如果这个公式是真的,原子弹的试爆就可以提前整整半个世纪!
(其中υ是频率,k是玻尔兹曼常数,c是光速)。
挺好!实验一比对,“红外事故”给解决了,长波方面很符合。可就是顾此失彼,短波方面又不对了。再把公式找回来看看吧。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内行看门道,外行听热闹吧。看这个式子,分母项的光速的3次方是个不会变的常数,问题是分子里的那个那个频率(υ)。我们知道频率是波长的倒数(波长越短,频率越高),当波长趋向于无穷小时,频率就会趋向于无穷大,也就是能量密度(u)也趋向无穷大。(图1.3)如果这个公式是真的,原子弹的试爆就可以提前整整半个世纪!
图1.3 当波长λ沿横坐标增大时,瑞利—金斯曲线(虚线)趋向于与观测值(实线)吻合,可是当波长减小时,理论曲线与实际曲线的误差加大,且趋向于0点时,纵坐标的能量密度u(图中是w)趋向于无穷大。史称“紫外灾难”。
瑞利和金斯犯的错误跟维恩比可是高出N多个数量级,所以史称“紫外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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