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有朋友说：不是说“实践（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用事实说话嘛。你就老外了不是？如果实验能搞掂一切，早就天下太平了。波动和粒子，谁没有坚强的实验后援？我们来清点一下吧——
波动：双缝（干涉）实验，衍射实验，戴维逊—革末实验，G.P.汤姆逊实验……
粒子：J.J.汤姆逊实验，黑体辐射实验，光电效应实验，康普顿实验，弗兰克—赫兹实验……
这就让人犯难了，两个体系都逻辑自洽，都有经验事实依据——波动or粒子？
仅仅在二、三年前，哥廷根的激进派们发出要“从基础做起”建立一个“替代力学”的独立宣言时，还是一个虚无飘渺的理想。玻恩于1924年提出“量子力学”的概念，连个体系的构想都没有。在新大陆上，人们还穿着长袍马褂，留着经典长辫，用好奇、狐疑、不解、反感和抵触的眼光看着量子新军的四处煽风点火，不时起义造反。现在风云突变，一时间两面同样标着“量子力学”的大旗就在新大陆上忽拉拉地迎风招展，只不过一面镶着美丽的波动花边，一面缀着耀眼的粒子金星。经典部队望风披靡，革命军团势不可挡，独立国家指日可待，但是大家却感受不到改朝换代的喜悦。没有天下一统，万众归心。新朝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都自称正统。当初量子新军的一个个革命口号都让人难以琢磨，一头雾水，现在两个理论，两套体系，更让人无法消化，找不到北。如果说过去是迷惘，现在则是困惑——旧组织崩溃了，新组织我又该投靠谁呐？
但不管怎么说，量子精灵现在已经不是26年前那个无足轻重、无处栖身的游魂，也不是13年前那个寄人篱下经典模样的模型，她已经成为不可否认的经验事实，科学共同体共有的信念，有了自己的家园，星星之火已经燎原。然而好事多磨，当科学家们终于找到方法建立起它的数学模型时，这个模型背后的物理意义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量子的存在现在大家已经没有怀疑，但它本身是什么的问题似乎并不比当初是否存在的问题更轻松。浓雾散去，看见的却是歧路重重。光是波动还是粒子，在经典物理中只是一个无伤大体的局部问题，因为看得见的世界万物还都扎扎实实地存在着呢；而在量子物理领域，量子是波动还是粒子，却成了一个性命攸关的根本问题，事关世界的本质，量子国的国体，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谁占领了这个要塞，谁就控制了整个世界。对哈姆雷特来说，“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对我们的量子科学家，波动还是粒子：那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形势发展的迅猛就是这样让人眼花缭乱、猝不及防。独立战争硝烟未散，波粒内战烽火又起。双方都在呼朋引类，招贤纳士，扩充军力，抢关夺隘。两军隔江对峙，严阵以待。这边摆好了八卦矩阵，那边波形布防，这边黑体辐射重炮直指南岸，那边衍射雷达警惕北方，这边光电效应航团呼啸蓝天，那边干涉导弹旅织就了天罗地网。这边策划千里奔袭，中心开花，那边谋定迂回包抄，战略合围。箭在弦，刀出鞘，马上鞍，双方枕戈待旦，虎视眈眈，雄心勃勃，都意欲发动渡江战役，一统天下。
欲知鹿死谁手，且听下篇分解。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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