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951年，迪克转任加州理工大学教授。此前两个大学为争夺他展开了恶性竞争让费曼渔人得利，不仅薪水大幅提高，到新学校后马上可以享受一年的休假。只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贝特——从洛斯阿拉莫斯起，贝特就一直是他的领导和良师益友。恋爱和婚姻一直不顺。直到与阿琳去世7年后的1952年才与一个教艺术史的教师玛丽结婚。这段婚姻是灾难性的。玛丽强力改变迪克自由散漫的习性，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尊贵的教授。每当朋友和同事看到费曼休闲服出现时，他们就知道一定是玛丽外出了。四年后俩人分手。1958年费曼在瑞士遇到了24岁的英国女孩格温内斯，后者正在打工挣钱以完成她的周游世界计划。费曼建议她去美国做他家的女佣，结果这个“女佣”就做了一辈子——他俩于1960年结婚。喜欢冒险是他俩的共同点。格温内斯为他生了个儿子卡尔。读中学时卡尔一度有成为哲学家的理想，这让迪克很郁闷。不过还好，他最终上大学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费曼不注重学术成果的发表和优先权的争夺，因为研究过程是他的最大乐趣，但成果却与他终身相伴。1939年，21岁的费曼的大学毕业论文《分子中的力》，就包含了一个计算分子和晶体中的原子行为的简化方法，后来被称为“费曼—赫尔曼（另一位独立发明者）定理。量子电动力学成功后，过了30岁的年龄一般人很难再出重大成果，但费曼似乎有着永不枯竭的创造力，在超低温领域，弱相互作用和强相互作用领域，依然作出了世界级的贡献，对宇宙的四种基本作用力，费曼都有卓越的研究，而且还涉足到了分子生物学和宇宙天文学。1986年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费曼参加事故调查委员会。他居然玩把戏般地把一杯冰水和一个橡皮环带进了会场，形象地说明失事的原因是低温下密封橡胶的硬化，这在当时引起了轰动效应。
这是在诸多奖项中，他特别感到自豪的是1972年获得的奥尔斯特教育奖章。他把讲台当作舞台，像演员一样享受表演的乐趣，抑扬顿挫、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深入浅出，起伏跌宕。根据讲课内容整理出来的《费曼物理学讲义》畅销世界几十年。戴森最初认识费曼时，觉得他是“半个天才，半个滑稽演员”；待到有了更深的认识，就认为他是“完全的天才和完全的滑稽演员”。这位世界一流的大物理学家从不把自己当干部，跟学生还是哥们儿似的，他的办公室随时向学生敞开。当然也有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就会不客气地大吼：“出去，忙着呢！”
玛丽跟费曼离婚是正确的，他永远也“尊贵”不起来。连泡利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困惑：“这个聪明的年轻人怎么说起话来像个无业游民？”其实如果需要，他也能发表逻辑严谨辞藻华丽的演讲。他的交往很杂，大学生研究生且不说，跟酒吧女郎、脱衣舞娘和赌徒他都能侃得一身劲。有次在拉斯维加斯“被以托词请离了赌台”，回到学校他还到处吹嘘，好像他再不走拉斯维加斯就要破产。他获诺奖后有个朋友跟他打赌——如果费曼十年之内不任要职就输10美元。结果那个朋友输了，而且他一生中也没任过什么“要职”。他打小就会修收音机，在洛斯阿拉莫斯表演过开保险柜，用密码与阿琳通信捉弄信件检查官，敲邦戈鼓是专业水准，晚年画画好像还有点水准。总之，好像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能让他着迷。
1978年，60岁的费曼被检出患了癌症，肚子里长了个有足球大的14磅重的肿瘤。手术前四天，来探病的一个同事无意间提起他们共同研究的课题中的一个问题，接下来费曼就陷进去了。同事离开医院两小时后，就接到费曼的电话——他找到了解决方法！那绝对真实的兴奋语调，就像孩子得到了新年礼物。同事后来辛酸地说：“他还不知道是否能活过这个星期，但此刻他却为弹性理论中一个其实并不重要的问题而全神贯注。”生病也被他当作了一次历险，一个科学研究项目。他开始研究自己的病理，按教科书得了这种病生命的期限不会超过十年，他就据此观察自己的病情变化。疾病严重损害了他的肾，手术摘除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也有问题。于是他就找到了有关肾病的医书研究，果然颇有心得。他会饶有兴致地给人讲解肾的工作原理，眉飞色舞地说：“这倒霉的肾是世界上最令人着迷的东西。”他依然故我地快乐，甚至还为一个舞剧当伴舞演员，演一个敲邦戈鼓的酋长，从此又有了“酋长”的雅号。可是祸不单行，1980年代初，一次摔跤撞了头，在颅骨上打了两个洞排除积液。病床上他兴致勃勃地拉着探病朋友的手说：“摸摸这儿，我的头顶真的有洞耶！”
迪克到底没熬过十年，经过了四次手术，到1988年2月剩下的一个肾还是加速衰竭，癌症又复发了。他与妻子格温内斯和妹妹琼共同决定停止透折治疗，因为这只能延长痛苦。迪克最后一次从昏迷中醒来说了最后一句话：“死的过程真烦人”。1988年2月15日，费曼永远告别了这个始终让他好奇和着迷的世界，享年69岁。
费曼去世的第二天，加州理工大学的学生们从十一层的图书馆楼上悬挂下一条巨大的条幅“WE LOVE YOU DICK”（“迪克，我们爱你！”——“迪克”是费曼的昵称）。美国的学校没有“师道尊严”的教育，这种爱是由衷的。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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